“你想要在这里和我打起来吗?巫师。”林夕尧的黑发从发根开始逐渐地变成火焰的红,而室内的温度也陡然上升,如同午后烈日的炙烤。
小小的正堂室内,使用着林夕尧身体的凰就像是太阳,火红发丝发出威严的光,那是完全不同于饕餮邪恶贪婪的气息,让所有沐浴在光芒下的人心生莫名的敬畏,还有说不出的感动。这就是瑞兽,不同于怪异凶兽,是集合了人们对于美好的向往和可歌可泣的传说的存在,虽然如今神话已死,但凰的身上依旧凝聚着先人的美好寄愿,她就是不死的化身,是火的代言者,她就是百鸟之王!
两个人和一只凰就这么围圆桌而坐,夜慕白和凰面对面争锋相对,而邱致则无助地站在夜慕白后,作为委托人,或者说是如今场面的促成者,他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用。
“我只是说夺回声音,不代表我们要开打,尊敬的凰,你不也是没有露出本尊吗?”饕餮之影沿着夜幕白的身体攀上他的外套,看起来,他的外套似乎燃烧着黑焰,阴冷而贪婪,和圆桌对面祥和温暖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。
夜慕白很清楚,他自己的存在度不过千分之一,虽然其他部分是凶兽饕餮,但是这残损饕餮的存在度也只有作为一个人类的容量,和那货真价实的凰,简直无法比拟,只要凰显露不死鸟的本尊,那么这旧城一隅恐怕得葬于火海之中。
“既然要夺,如何不打?”凰问道。她亦是有多处顾虑,如今的世间,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充满灵气的神话时代,她如果被逼出本尊,虽然可以瞬间消灭眼前的巫师,但是这一次消耗的精气将不再可能回复,她将陷入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长眠,就连涅槃都不能做到。
“那就让你出不了手,再拿回声音。”
真言最大的作用是扭曲规则,之所以能够对怪异和人类起到卓越的效果,是因为两者的存在和行动方式都在规则之内,而凰是瑞兽,是成千上万人美好想象集合成的神物,可说是受到世界的宠爱,真言虽然可以对它们起到作用,但是微乎其微,夜慕白想到的方法立刻就把真言的使用排除在外,他唯一可以依靠的,就是那罪恶的饕餮。
“我一直以为你很清醒,但是目前来看,你愚蠢得让我对你失去了食欲。”在夜的内心中,饕餮沙哑的嗓音回荡在他的心房。
“接下来,我要你压制住凰的行动。”夜慕白用心声作答。
“为什么要为了这两个和你不相干的人冒这种风险,你的身体刚刚复原,就要和这种级别的怪物对抗,你的理智在哪里去了。”
“我想做什么,不需要理由,特别是对你,更是不需要,你可以不帮我,那我就燃烧元神来压制住凰。”
“我讨厌你对我以死相逼…虽然很有效。”饕餮发出一声不满的长啸。
夜慕白取下自己的眼镜,再取出黑色的美瞳,装入盒子里。
“邱致,接下来需要你的帮助。”他对身后的邱致说道,同时他身上的黑焰很隐秘地延伸到地上,在桌下像是蛛网一样生长,逐渐布满整个房间之下。
“要我怎么做!”邱致虽然惧怕凰的威严,但已明白这时候说什么也没有退后的余地了。
地面的蛛丝状黑线在夜慕白猩红的瞳孔锁定凰之后,在凰的身下拔地而起,一根根黑色的细线像是树枝一样分叉生长,蔓延在凰的身体四周,编织成黑色的荆棘囚笼,却无法接触到她的身体。
“我尽力压制住她,你去取回林夕尧的声音。”夜慕白死死地盯住凰的眼睛,而凰眼中的焰火直接灼烧灵魂,一阵阵刺痛像是海潮一样翻涌着袭来。
“愚蠢,全盛的饕餮我亦能踩在脚下,更别说这失去进食本能的残兽,压制我?你开玩笑吧。”凰悠闲地靠在椅子上,似乎眼前的凶局只是一场朋友间的闲聊,她身体四周黑色的荆棘逐渐的刺向她的身体,她也不慌,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,那些枝条就发出了金属扭曲般的响声,被一股无形的力向四周挤开。
邱致坐不住了,目前夜慕白似乎完全不能拿她怎样,而屋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,他已经被满身的汗水打湿,皮肤隐隐的有了烧灼之感。
“慕白,撑得住吗。”他焦急地问。
“我没事,你准备好了,我要动手了。”夜慕白的眼里湿润起来,液体充满了他的眼眶,那不是泪水,是温热的血液,缓缓从他的眼角溢出,看得邱致一阵心惊。
“这是…”凰从一开始就不理解为何夜慕白忍着剧痛也要直视她的眼睛,直到现在,她突然发觉眼前的少年不止她想的那么简单,她突然想起几分钟前时她和夜慕白的对话:
你是巫,对吗。
算,也不算。
“邱致,你只有十分钟,接下来,你要触摸烛台上的火苗。”
顷刻间,夜慕白和凰都停止了一切动作,恍如两具雕塑,直勾勾地对视,夜慕白眼角流下的鲜血划过面庞,提醒着发呆的邱致赶紧行动起来。
“触摸烛台上的火苗?”邱致疑惑地看向圆桌中央的那盏银烛台,他惊讶的发现,夜慕白和凰倒映在桌面上的影子居然都汇聚成一条直直的黑线,共同连接在烛台的底座,而烛台上的蜡烛,此时居然已被点燃,更加令人感到不可思议地是,这火苗居然是两簇。
蜡烛的灯蕊上,纠缠着两簇不同颜色的火,其中一束赤红的火苗散发着温暖和煦的微光,而另一簇黑色的火则是令人禁不住颤抖的阴冷刺骨,两簇性质截然不同的火就这么纠缠扭曲着形成一颗完整的火苗,似乎要融合,又似乎立刻就要崩散。、
邱致定了定神,他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,然后伸出自己颤抖的手。
接触火苗。
手缓缓伸到烛台上方,他立刻就感受到了手下传来的两种气息,温暖和阴劣。邱致一咬牙,他的食指直接接触到火苗,由于火苗实质是两簇,手指一下子点在了黑色的火苗之上。
接触的一瞬间,邱致感到自己的整个心神都在一刹那被吸引向火中,视觉开始模糊,他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,脑袋重重地倒在桌面上,而他的眼睛则是大大的睁开。
这不是昏迷,他很清醒,他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黑的混沌世界,什么都没有,没有光,没有声音,没有重量,没有感觉,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感受不到,而意识也开始逐渐的消失。
我是谁?
我好像…叫做邱…
我现在该干嘛?
他的思维开始迟钝,他已经意识到,再这样下去,他将永远失去意识和记忆,但是他却没有挣扎的力气。
“笨蛋,你还剩五分钟,你要接触的,是赤色的火。”本来无知无感的混沌空间里传来夜慕白充满磁性的嗓音,这一句话让意识只剩一丝残余立刻就要沦陷的邱致仿佛冰水淋身,一个激灵回过神,他的身体猛地抽搐,随后是肺部的扩张,空气灌入身体,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,发现自己趴在圆桌上。
“还剩五分钟…”他喘息着盯住依旧在扭曲纠缠的双色火苗,这一次,他迅速地伸出了手,准确点在赤色的火苗上。
这一次,不是浑身无力坠入虚空深渊的感觉,而是很自然地在一个由黑白积木拼接成的世界里苏醒。
天空是白色,飘着黑色的积木云,花草树木是黑色,像是一个个像素汇聚成的,他走在黑白组成的街道中,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夜慕白让他拿回声音,但是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,何谈取回声音?
“邱致。”
天空传来一声呼唤,邱致抬起头,看到空中盘旋着一只鸟,火鸟。
黑白世界里除了他自己,那只鸟是除黑白外唯一的异色,他立刻明白了什么,捏紧了拳头。
火鸟飞了下来,落在路旁积木树的顶端,宝石般的眼珠倒映着邱致的脸。
“没想到你可以闯进林夕尧的意识海,这单凭那个少年巫师的能力是绝对难以做到的,我想,你具有什么特异的潜质吧。”火鸟明显就是凰,她的形态虽变,但声音却是依旧明媚动人。
“这里是林夕尧的意识里?”邱致问道。
“记忆和思维方式还有感情共同组成这个完整的意识海,这里就是林夕尧最隐秘的心灵深处,你的朋友妄想使用言灵压制住我,好让你来这里取走你们认为被我偷走的声音,呵呵,我不得不说,这真是太蠢了,虽然言灵是超越真言的更高阶咒法,但是他残缺的能力依旧无法压住我呢。”
“你还在狡辩,声音和你无关吗。”邱致质问。
“我的任何解释,你们都完全听不进去,现在我不得不说,虽然那个少年的言灵没有起到他预想的作用,但就目前来看,我认为这个言灵误打误撞的可以解决你们的疑惑呢。”
“你什么意思。”
“你别忘了,这里可是林夕尧的意识海,你往前走,说不定可以找到她为何会失去声音呢。”火鸟说完,振翅而飞。
“你等等!”邱致伸手大喊,可是那鸟隐入黑色的云里,踪影难寻。
就这样,邱致无奈地走在这怪异的世界中,虽说现实世界里只剩五分钟,但是这里的时间似乎和外界不一致,他觉得自己已经闲逛了有一个多小时,除了黑白方块组成的街道和树木,他没什么有用的发现。
他的脚步声回荡着,显得更加孤零零的,不由地让他心生焦虑,加快了脚步,最后转变为奔跑。
说起来很幸运,在这里邱致是没有发病可能的,他疯狂的跑着,完全不用担心突然的断气,这点居然让他觉得很过瘾,他跑得很爽,就这么开心起来。
“就这样让我一直跑下去,倒也不错。”
但是他的奔跑在岔路口停了下来,因为那里站着一个人。
黑白世界里静立着一个女孩,平添一份亮色,当她转过头来,邱致才发现,她其实是把整个黑白世界都点亮了。
那是梦尧,那个风华绝代,歌声响彻灵魂的少女偶像,她身穿演唱会时华丽的服装,优美的身姿只是简单的静立,就足以让简单枯燥的积木世界变成属于她一个人的华丽专场。
为什么这里会遇到梦尧?邱致脑子反应不过来,他缓缓走向那只存在于屏幕另一面和想象中的偶像,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。
“是你…”她看到了邱致,美丽动人的娇俏面容露出甜美的笑,这一笑虽然具有无穷的威力,足以让人为此献出一切,邱致确是震惊万分,因为,他发现这个笑容和他脑海里另一个人的笑重合在一起,林夕尧。
“开什么玩笑,你是梦尧?林夕尧是梦尧?”他的心急速的跳动,加快脚步走向那女神,而梦尧也开始发生变化,包括四周的环境。
这是一出黑白像素组成的默剧,梦尧的形象开始模糊,最后居然变成一个小女孩,她呆坐在地上,水灵的大眼睛看着四周变化的一切演出不知名的剧情。
邱致也坐在她身边,看着这巨大的黑白舞台上的话剧。
这是一个简单的故事。
她也有过美满的童年,直到父亲迷上赌博,败光家产,欠下天文数字的债务,最后活活被人失手打死,她的母亲从此一病不起,家庭和未来就这么跌进了暗淡无光的深渊,她努力的学习打工,养活自己还有病床上的母亲,在她十四岁时,就已经尝尽人间冷暖,也是在这一年,她被星探看中,为了偿还债务和救治母亲,她毫不犹豫把自己卖给了经纪人,两年后成为所谓的明星。
可是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?被人们宠爱,生活在成千上万人的注视中,她的生活完全被自己的身份所支配,没有任何自由,一切都有公司拟定的行程计划,不论是日常生活还是结朋交友,都是行程中的一部分。
就连她什时候笑,什么时候哭,都不能由自己所愿。
所有人注视她的眼睛还有世俗的纷扰组成密不透风的鸟笼,把她这个金丝雀死死困在其中。
她想要逃离。
这一切都由这出风格诡异的黑白动画在邱致眼前演出,他身边的小女孩没有任何表情,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些小方块组成人的样子滑稽地动着,他突然明白了什么,对于林夕尧那些难以诉说的过往,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。
“我想,你已经明白了吧。”火鸟煽动翅膀,一阵火焰驱散了邱致眼前的默剧,火鸟落下到此。
“她的声音…是自己封存起来的吗…”邱致内心五味杂陈。
“没错,这个孩子,并没有丢失声音,她丢失的,是自己向往的自由。”
这是一出囚鸟的悲歌,邱致彻底明白了,把这些零散的记忆拼凑起来,一个完整的林夕尧就这么呈现在了他的眼前,自从父亲过世以后,她就没有再自由地生活过,从被债务和重病母亲的重压,到身为偶像面对舆论压力和人身自由的囚笼,她脆弱的心灵早就疲惫不堪,
“她虽然渴望挣脱,却不敢有这个想法,她厌恶如今的生活却又不能失去,于是她就不断地欺骗自己,试图让强迫让自己呆在这囚笼里,但是她的本心却是无法逃避的,于是,她自己都无法意识到的反抗来了,无声的反抗。”凰说道。
“无声的…反抗…”那个雨夜,在竹林里蓦然神伤的她,依旧历历在目。
“我确实一直以休眠的姿态寄宿在夕尧的灵魂里,这一次她强烈的负面情感把我唤醒,我也想帮她,不断地在这意识海里寻找她的本心。只求解开她的心结,没想到不但没有找到,而且被她当作了吃掉她声音的怪异。”
“她的本心?那是什么?”
“邱致,现在在你身边的,就是她的本心呀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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